涡阳民国县长朱国衡-“众志成城”八十年
(一)
自今年开春以来,我们在涡阳天静宫附近,相继发现明代方震孺和清末马朴仙篆刻的两块古代石碑,引起社会各界和各大媒体的高度关注,对研究和宣传老子故里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因此我也对研究地方文化产生了兴趣,就连梦中都惊现寻到石碑的惊喜。这不,近日我们又获悉县城有一块石碑。石碑主人是涡阳著名医师姬涛,从一位河南朋友朱新玉手中得到。碑上刻有“众志成城”民国廿四年(1935年)涡阳县长朱国衡手书石碑。我们联系姬涛医师,目睹感受,并丈量了此碑。
从撰碑时间和题碑文者,可知此碑意义非凡。这块“众志成城”碑最早树立在哪?是谁最初收藏并把它带到河南,目的究竟是什么?有没有鲜为人知的事迹?这一系列的问题展现脑海,我们不禁问姬涛。姬涛说自己也不知道。然后,他告诉了河南朱新玉的联系方式和自己当初买下这碑的过程。他说,2008年,河南朱新玉来涡阳寻医。说自己收藏一块来源曹市集、民国时期涡阳县长朱国衡题字的“众志成城”石碑。当时自己也没放心上,直到2010年去上海看世博展出后,被各国文化精品打动,强烈的责任感迫使姬涛立即开车去河南。找到朱新玉说出打算收藏这块“众志成城”石碑的想法,不料性情爽快的朱新玉二话没说就把石碑转让给他,他满怀感动连夜运到涡阳。
(二)
为解决脑海中盘旋的问题,我们根据姬涛提供的河南朱新玉联系方式,追根寻源,找到朱新玉。回首往事,他甚为感慨,娓娓讲叙:收藏转让石碑的过程。
1982年,朱新玉,二十出头,身强体壮,为了谋生不得拉着平板车,离开家乡,到处给人家打家具。他为人随和,手艺好,懂文化,喜交朋友。每到一村,活计一家接一家干不完。
一天,寻活来到曹市集街南头.发现一口井边垫着块石碑,惊讶细看是河南朱国衡题字。因为在家乡早得知:朱国衡曾担任过涡阳县长,跟自己本族,解放后被迫去了台湾, 1979年逝世。看到这块石碑,自己像见到人一样,不禁抚摸起来。心想:是不是天意?怎么在这偏远的小集镇,见到他老人家题字的石碑?边看边寻思: 石碑这么完整,放在井口边践踏,磨平或破碎了,多可惜啊!灵机一动,干脆在曹市集边找活干边想办法收藏。不知不觉,半年过去了。朱新玉把曹市街坊四邻当作亲人,曹市人也把他当作自家人了。
又一天,跟周围的街坊和当地的干部商量,可不可把这块石碑换下来,自己愿出钱买一块代替。大家见他很诚恳,视若宝物,所以同意他的想法。他很感激,不仅买了块厚度大小相当的石头弥补,还请街邻吃饭。正欲把石碑抬到平板车上,可转念一想:自己居无定所,还要谋生。石碑究竟放到哪里?成了难题。这时,一位姓牛的农户,就在井口附近住.十分热心,主动要替朱新玉保管,所以石碑就在牛家的猪圈旁静静躺着。大约一年后,曹市东辉山小牛庄请朱新玉做活,他就用平板车把石碑也带到辉山去了。
弹指二十多年过去,辉山成了河南朱新玉第二故乡,而这块石碑也就静默默陪他二十多年。直到2005年,朱新玉回到自己的故乡河南,石碑才随他回到朱国衡老家。最后,朱新玉向我们透露:河南有文物爱好者想重金收藏,可他觉得此碑原地是涡阳,还应归属涡阳。所以2010年当涡阳姬涛提出要收藏时,他便毫不犹豫转让。就这样石碑又重返涡阳,两年过去了,每当想到石碑返回,心就很轻松。弄清石碑当初收藏人和最初所在地了,为了进一步考查,我们打算去曹市集。
(三)
现在的曹市集,是曹市镇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位于涡阳城东边陲,南邻蒙城,东连濉溪,北淝河横贯其南,红栗城虎居其北,曹青河蜿蜒于西,辉山俯瞰于东,山青水秀,历史悠久。三国魏武帝立祠与北红栗城,名曰“曹操祠”(市为祠的谐音)曹市集因而得名。已有一千七百多年历史,其始属山桑县所辖,清朝中叶属于宿县,清同治三年(1864年)雉河集建县后归涡阳。
来到曹市集,走家串户,找到当地上了岁数的老人。他们说,此碑最初镶嵌曹市南城门上,1948年解放战争炮火中倒塌。从此静静地躺在乱石堆、杂草丛、井沿边,长期无人问津,后来被一位热心的河南木工拉走了。当我们提到:这位河南木工朱新玉的名字时,老人们异口同声:“是,就是他!”同时,我们又了解到,关于这块碑又一段曲折痛心的故事。
1934年农历十一月二十七日黄昏,几位老师和十几位学生在曹市小学戚景尧老师屋里讲故事。突然十来个人闯进院内,用枪指着师生大声喊:“不要动!”,遂把在场常如冰、戚景尧、牛叔仲、牛传心四位老师和一个工友李荣贤以及十六名学生拦住,都用绳套住脖颈,拴住手腕,二十一人联成一串,拉出校门,朝北走去。整整走了一夜,天明时到了石弓山南边的八里庄,被带到一间小草屋内靠墙蹲下。第二天夜里被牵到永城境内的岳家集。土匪头子王振业早带几十个土匪等候。师生刚住脚,土匪便把他们衣帽扒下换上破烂单薄的衣服,然后仍靠墙根蹲在地上。师生们冻得浑身打颤,地下连一根草也不给,四处凉气直往毛孔里钻,师生哪能睡得着觉呢?每天凌晨四时开始转移,寒风凛冽,大家身子快冻麻木了,跟不上队,不是挨枪捣就是受棍打,还说要拉去枪毙。每天每个人只给粗面饼子和一碗白开水,没有一点菜,被绑一个月没有喝过一碗有盐的汤,没有洗过一次脸,个个蓬头垢面,不象个人样。大家想:这次,不是被折腾死,就是被枪毙,反正是难活命了。
当在省府安庆办事的校长牛保慈,接到学校急电兼程赶回后,一面向政府报案,一面商议营救办法。大家公推牛善甫和曹市小学教导主任邓澄波去临涣托牛善甫的亲戚周岐山,再通过在临涣区署任大队长的王振宽说服他的堂弟王振业,经过再三说合,双方才达成赎票的协议。曹市小学由牛传禹推土车和邓澄波一道,深入虎穴,将两千块银洋和其他礼品送去。邓澄波爱生如子,不顾生命危险,给匪首“上面子”。一天晚饭后,土匪们真的给师生松了绑,派人护送三里多路,师生们像出笼鸟一样落荒南奔,归心似箭,疾行百余里,天亮时就到了石弓集,连饭都没吃就各自回家了。
被绑架的师生刚脱离匪穴,涡阳县县长朱国衡即指挥早已布置好的涡、永、宿三县联防队出征。把土匪所在村庄团团围住,经过短时间激烈搏斗,这股玩匪大部被歼灭。朱县长当机立断,活捉了王振业,将其首级悬挂在涡阳县城东门外示众。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就是土匪们应得的下场。真是大快人心! 从此,曹市集人们,对朱国衡剿匪壮举,感恩于心,念念不忘。
1935年夏,朱县长亲临曹市集视察治安工作,受到热烈拥护爱戴。朱县长见曹市城墙加固,形势一片打好,欣然挥毫,为南北门城墙题字。八十多岁的牛清泉老先生还能清楚记得,当年曹市人民为此传唱的歌谣:“朱县长,来安边,盒子枪,手里掂;脑子转了几个圈,城门大字写上边。”人们为纪念这段历史,以及表达对朱国衡县长的敬重,就把他所题“众志成城”和“灰山锁钥”的额幅,雕刻成石碑镶嵌在城门上。
(四)
那么,这位朱国衡县长为官涡阳,在曹市人们心中竟有如何崇高的地位?为什么朱新玉先生说,朱国衡后来被迫去了台湾,1979年逝世于台湾呢?!相关资料有没有这位县长大人的记载?!于是翻阅大量的相关史料,同时还百度网搜索其事迹。虽然不多,但却历历在目:
“朱国衡(1892~1979) 字哲青,河南省人,毕业于陆军测量学校。1933年至1937年任涡阳县长。革除弊政,平息派系斗争,缉拿残害百姓的匪首;兴教育启民风,创办《涡阳日报》、《教育周刊》等报纸和杂志,使全县各级学校共达135所; 1936年,修《涡阳县志略》。1937年冬,朱国衡调任河南汝南县。1949弃陆从台,1979年在台湾逝世。”这是《涡阳县志》对作为国民党县长的朱国衡,生平事迹较为详细准确的记载。
1984年陈献林主编的《涡阳县教育志》,竟有好几处概述其事迹。其一,首页概述中,明确写道:“1933年,朱国衡任县长时,办完小、初小、简易小学、短期小学和改造私塾等,教育颇为发展。1935年创办的初级农业职业学校开始招生。1938年5月,涡阳城被日军占领,学校多停办。”;其二,第四章小学教育(第49页),较准确记叙:“1933年,朱国衡任县长时,将各区团、队统一于县,收回教育权,清理校产,整顿校风,甄选师资,对学校行政、教学、训育等方面,制定了办法、须知,并将全县私塾一律归并学校。抗日战争爆发后,1938年5月日军占领县城,学校停办。”这两处从不同侧面,展示朱国衡为政涡阳,高度重视教育,进行教育体制改革,甚至想以科教兴国,可惜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践踏了他的强国梦。
来源百度网,一篇《惨绝人寰的特大灾荒》文章中居然也有他为官一方,造福百姓事迹的记载:“ 1942年(民国31年)河南省发生了近百年来罕见的惨绝人寰的特大灾荒。当时河南省有3000万人口,1942年——1943年因灾荒而死亡者,据官方统计竟达300万之多(有人说实际死亡人口远远超过此数),骇人听闻。 1943年农历3月上旬,地方政府奉上级指示,由七区专员朱国衡任主任,在周口西寨五龙宫设立施粥场,平抑粮价,救济百姓。” 这段详实的记叙,触目惊心,读后让人不禁沉思:战争留下的是什么?是灾难,是灾难中的人们对生的渴望。难怪河南的朱新玉以本家宗亲朱国衡为荣,视其字为宝,用满腔的爱呵护保存收藏传承!
上述种种资料显示,朱国衡县长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特别在涡阳为官三年,很受百姓拥护爱戴!难怪涡阳人民念念不忘民国有个朱国衡县长,难怪曹市集人们把那段不同寻常的历史、及其所题“众志成城”和“辉山锁钥”的额幅,雕刻成石碑镶嵌在曹市集南北城门上。
(五)
从土匪绑架案发生,到为碑文题字刻碑竖起,再由竖起到石碑被迫伴随城墙悲苦命运倒下,整个过程大约经历十四年。也就是这短暂而又漫长的十四年,涡阳曹市集和全中国人民一样,身处水深火热和兵荒马乱的岁月。
特别是,1937年七七事变,国难当头,全民展开抗战。1938年5月日军轰炸涡阳城,涡阳大部分乡镇开始沦陷。8月秋,从乡村到城镇所有墙壁:“坚决抗战到底,争取最后胜利!”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齐心奋战,誓死不做亡国奴!” 、“开展游击战争,消灭日本鬼子!” 、“为国沙场战死,做鬼也光荣!”等灿烂光辉壁字的标语,显示抗战的神圣。1939年9月,新四军游击队第一次党代会在涡阳曹市集隆重召开,让曹市镇成为涡阳县革命根据地,成为皖北最早的解放区,团结民心、鼓舞斗志,增强抗日勇气!1948年涡阳县还未全部解放,而作为最早解放区的曹市镇正面临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就在这临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这块“众志成城”碑遭遇炮火的洗礼,从此辗转流落的命运!
恰是这十四年,铸成中国革命史伟大光辉灿烂的篇章,铸成全国人民不惜牺牲个人利益保家卫国,众志成城对外的决心意志!而这碑,若一位圣明的老者,大彻大悟,高瞻远瞩,让自己原本柔弱的生命彰显刚烈刚强。它,似乎在诉说,也似乎在呐喊;又似乎在劝勉,更似乎在告慰:“天地根,绵绵若存”“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这块石碑承载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控诉日本帝国主义滔天罪行,讲叙曹市城门在纷纷炮火中被迫倒塌的惨痛!这块“众志成城”碑石,虽然曾流落乱石堆、杂草丛、井沿边、河南等地,但是依然完美!完整的碑石,清晰的字体,爱心的珍藏,可透视出朱国衡早年和晚年人生之境界!除暴安民,救济灾民,兴教育建学堂,不愧为民国时期涡阳县人民的好县长,不愧为道祖老子思想博大与崇高的忠实传承人!
如今,这“众志成城”碑,乘着21世纪改革开放的春风,回归涡阳。这回归,不仅是一块碑,不仅是一种收藏者简单的收藏,也不仅只是一个或一段不同寻常人或事;而应是一段值得讴歌,值得纪念的厚重历史!这碑,虽然不像明代方震孺碑那样 ,直接记载传承道家“上善若水”的思想,但是这碑与九龙井旁陈家祠、清末马朴仙篆刻的石碑,均发生在抗日战争以前,朱国衡任涡阳县长时期。它们,折射出来的是同一特殊年代、同一特殊时期涡河两岸人民一段不朽的历史,一段不寻常的过往。它们,是七十年前,涡阳人民热爱和平,痛恨盗匪,不畏强暴,同心协力团结一致,克服并战胜困难的一段曲折动人故事的写实。
假若 “灰山锁钥”(1945年当时解放区政府发布公告决定:为纪念彭雪枫抗日的光辉事迹,把“灰山”改为“辉山”,现有碑刻一块,保存完好。)的额幅也在,假若“众志成城”碑额还能归到曹市集。真的应该感激姬医师、朱新玉这样用爱心收藏的人!是他们,珍藏了这遒劲有力“众志成城”的石碑;是他们,把这石碑再一次树立在涡阳,树立在曹市,树立在安徽这方厚重的土地上!是他们,把心中的善与爱浓缩为家国情怀,把当年的县长朱国衡和涡阳曹市集人众志成城的精神,继承下来并发扬广大!你说,这与弘扬经典中华文化,唤回现代人道德的缺失有没有关系?!
(六)
历史是无情的,可它又是有情的;历史是偏激的,可它又是公正的。因为它,可以还每一个心存公正的人以公正!
新四军师长彭雪枫,生前曾有一句话,可以警示后人:“能真诚爱人的人,才能获得别人对自己的爱护。”天之道不可违,人之道在人心。朱国衡县长题书的“众志成城”这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我想:它不仅是一种符号,不仅是一种意念和想象,也不仅是一个时代,一个特殊历史时期,一位特殊题碑人的一种特殊的思想境界,升华展示;而它所隐藏的深意,谱出的音律,应该:是号角,是灯塔,是航标,是指南针,是中华民族英勇的精神!
不懂历史的人没有根,淡忘历史的民族没有魂。难怪上世纪三十年代,鲁迅在“且介亭文集”中写道:“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大意是说,只有来自民族大众的东西,经过千百年提炼升华,才具有生命力和持久力,才能被世界认同。比如中国的陶瓷玉器,丝绸锦缎,书法篆刻等等。回过头来看,虽然,鲁迅的这句话已过大半个世纪了;但是针对这块历经半个多世纪风雨,当年朱县长所题的“众志成城”石碑,也应有它最为宝贵的价值!
为此,我们应向姬医师、朱新玉祝贺!愿这块石碑如他们所希望的一样,回到曹市,回到涡阳,回到每一位热爱家乡情怀,华夏儿女的心中!相信:朱国衡在天之灵,会得到告慰;九泉有知,会更加欣慰!